人机大战赛后

　　从李世石输掉第一盘开始，心就乱了。一种莫名的惶恐，就像一种信仰在一夜之间崩塌。于是开始在围棋微信圈里与网友们讨论胜负，争论强弱。第二盘的失利很快到来，平静的如同剧情设计一般，我的内心仿佛也不在挣扎，开始坦然接受失败。只是圈里圈外都发出一种声音，AI已经完全碾压人类围棋了。

　　对于AlphaGo的厉害之处，国手李喆在《这两盘棋，没有人会比李世石做的更好》的文中提出，AlphaGo的算法有其特点。可怕之处包括至少两点：1、AlphaGo的算法决定其落子的决策基于“胜率”而不是“最优”。所以虽然他会有“失误”，但是你赢不了。2、AlphaGo的下法会随着棋局形势而变化。棋局接近的时候，他的“失误”会减少。棋局优势的时候，他的“失误”可能会增多。所以如果我们只是分析这些优势下的“失误”，只能是对他实力的误解。基于以上两点，讨论AlphaGo的水平可能有些多余，因为失败是注定的。

　　实际上在李世石的第一盘棋里，对于AlphaGo在左下角失误后，立刻下出102这步后来被认定为胜着的棋，在围棋TV研究室里，当时就有一位顶尖棋手提出，也许前面的损失，与102的胜着之间是有联系的。左下角的变化只是电脑安全运转的一部分，细思恐极！而李世石随后在右下角的定型，使比赛失去了悬念。当时有解说认为黑棋如果简单活角，将是优势的局面。其实，研究室当时也有人提出，既然电脑前面放弃了更进取的下法，应该是不会认为黑棋优势。所以，我以为我们（职业棋手）在第一盘棋结束的时候已经开始了解或者接受了AlphaGo的强大。

　　面对一个如此强大的对手，开始我天真的以为这只是李世石的烦恼，但现在我确信，职业棋手该一起面对了。舆论也好，棋迷朋友的反馈也好，包括我们职业棋手内部也有不同的意见，但是仿佛AI碾压人类围棋已经成为定论，李世石的发挥已经根本不重要，因为人类围棋已经被AI的大局所掌控，一时的好坏只是被他玩弄于鼓掌之间。AlphaGo的一切失误都可以用上面那两个特点来解释，我们所有论证他弱点的前提，必须建立在棋盘上击败他，但是一切又仿佛遥不可及。他的强大如同火车般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

　　于是，似乎轮到职业棋手向AI重新学习围棋的时候了。人类思考围棋的方式到了该改变的时刻，否则我们永远都不知道是怎样输的，AI仿佛在一夜之间成为了我们职业棋手的参照物，帮助我们在围棋的世界里重新寻找自己的位置。如果我们职业棋手此时还不能接受AI的强大，和被征服的境地，那么这些人是何等的狂妄自大与固步自封。

　　AI的时代终于到来了，科技创新带来进步。我们会迎来各种新的机遇与挑战。当AlphaGo普及那天，我也会在家里养一只小狗狗，每天一起床就可以和他练习围棋，AlphaGo会让我越来越强，也许有天我可以破茧成蝶，重出江湖！想到这里，确实是一件极为美妙的事情。

　　只是内心深处会有一个声音在问心自问，我真的需要这些改变吗？

　　我从小就喜欢围棋，一直不停的下了几十年。即使是在读大学时，在律所实习时，也想每天能摸摸棋子。所以现在能靠教棋来养家糊口，觉得自己很幸运，每天和孩子摆摆围棋，很开心！而成为职业棋手一直是我儿时的梦想，我一直认为围棋是人类的智慧结晶，代表了人类智慧的巅峰。甚至在心里窃以为，这么智慧的东西，只有人类的思维才能把他发挥到极致。因为围棋在每个人的生命里诠释出来是不一样的！闭上眼睛就能想到武宫正树的宇宙流与赵治勋的治孤、坂田剃刀与林海峰的二枚腰、华丽的秀行、加藤屠夫、曹熏铉的柔风快枪教出了李昌镐的极致均衡，聂老、马老、常昊、都遇到了一生的苦手。还有神一样的吴清源先生在那个年代下着几十年后的围棋，（大师很多，不一一列举）如同冥冥万物在浩瀚的宇宙中，生生相惜。如果AlphaGo教给我，围棋应该用一种更合理更相似的思考方式去下棋，那我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围棋。

　　还有此时此刻背负着种种煎熬、压力甚至是指责的李世石先生。我觉得开始了解你的内心想法，也许你宁愿留下不够完美的棋谱，也希望能至少战胜AlphaGo一局，确实只一局就够了。只是我想说，作为一位具有传奇色彩的、围棋史上最顶尖的胜负师，一辈子遇到了那么多惊心动魄的生死决战，你的身上一定具备着伟大棋手的所有优秀素质。我也明白面对没有感情色彩的AI，你也会暴露出人性的弱点。但是，就像我们所有职业棋手，一辈子不知道要面对多少个强大的对手一样。你在关键的大战中都是越战越强，才能成为今天的李世石。我只希望你能用平常心去对待剩下的三盘棋。我真的希望能看到那个嘴角孤傲的飞禽岛少年在棋盘上像烈火一样燃烧，也希望看到你即使一线求生死，也要把悬念留到最后一刻的杀手本色！这样的要求也许很苛刻，只因为你是李世石，你曾经做到过。这是一个职业棋手至高的荣耀，也是宿命。

　　其实在写下本文的此刻，我知道自己迟早要接受被AI统治的现实。只是希望可以有个人能把这个时间延长一点。一个时代的新旧更替意味着一个崭新时代的开始，只是总有一些顽固的人在坚持着自己所谓的信仰。那些人不是不明白，只是觉得追求了半辈子的东西，不想这么快的放弃。我想我会坚守到最后一刻。

　　当AI真正统治围棋的那天到来时，我也许开始用积极的心态来面对。我已经有了一岁的儿子，聪明可爱。如果有天他指着围棋问我，这个游戏人类为什么会下不过电脑？我想我会告诉他，以前的围棋是比胜负的。现在还有更多有趣的事情可以玩儿。这里有死活，有定式，还有老爷爷的棋谱和故事等着你看。你不觉得那鼓鼓的棋子敲在棋盘上，啪的一声很动听吗？

　　（郭北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