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围棋国手沈果孙

　　连载四 1973年，被忘却的将星，沈果孙的荣耀一战

　　北京，双井。熙攘的人流昼夜不息，穿越仿佛永远没有熄灭过的灿烂灯火，渐远的视线和夜色交融，看得到明暗的光亮，也可以想象得出属于一个家庭的故事，一如每个城市的街头巷尾，岁月流转，烟火人间。

　　这里已经找不到属于工厂的旧迹，即便是在百度地图里再三搜索，也难以寻觅曾经的“北京市第三通用机械厂”究竟藏身何方。时光漫漶了太多曾经的故事，旧日哀乐，再也难觅踪迹。只是，在某个特殊的时期里，这里，却保存着中国围棋的“火种”，只待春暖花开，便成星火燎原。或许，作为后辈的我们，可以在多年之后的今天，把这里，称为中国围棋的“圣殿”。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正走在快速上升轨道上的中国围棋，和其他的文化体育项目一样，陡然划上了停顿符。军管会甚至两次上报中央，要求取消围棋队，尽管周恩来总理做出了“围棋不是撤销的问题，斗批改即可以”和“围棋还有国际交往的任务，要留种子”这样的批示，却依旧没有阻挡住那个时代里吹在神州大地的凛冽寒风，1969年，中国围棋集训队被迫撤销，那些正在攀上世界围棋顶峰的身影们，被迫停住了步伐。

　　而事实上，在中国围棋集训队撤销前的两年，陈祖德和吴淞笙他们，就已经不能每天陪伴着心爱的围棋了。1967年夏季，围棋国手们被发配去了山西的五七干校，在这一年的十二月，他们又回到了北京，有着两千名工人的北京第三通用机械厂，也迎来了七名年轻的工人。两名模具钳工，陈祖德和曹志林，两名维修钳工，吴淞笙和王汝南，两名车工，邱鑫和黄德勋，还有一名铣工，华以刚。在今天，我们把他们称为“三通用七君子”。

吴清源的弟子林海峰开始暂露头角

　　就在几位中国围棋的大国手在工厂陪伴着钳台、榔头和锉刀的时候，一水之隔的日本，正在悄然完成着时代的交接。“六超”的身影，已经逐渐走上了最华美的舞台。“六大超一流”中年岁最长的两位，林海峰和大竹英雄，隐隐然已经追赶上前辈们的步伐，和那个年代的统治者坂田荣男一起，共享着日本棋坛的至高荣耀。1965年，林海峰在名人战决赛中4：2击败坂田荣男，成就了日本史上最年轻的名人，两年后，日本棋院第一位决定战的冠军被大竹英雄摘下，对手，还是坂田荣男。竹林和坂田的争竞，书写着两个时代交汇处的灿烂故事，而年轻一些的武宫正树和加藤正夫，也慢慢成为了日本棋坛炙手可热的新秀。

　　值得一提的是，武宫和加藤，作为文革前最后一届日本围棋代表团的成员，在1966年来到了中国，在那场风暴停滞住中国围棋的脚步之前，和中国棋手们完成了一场交锋。年少时凌厉无双的天煞星加藤，遇到的，是其时同样风格好杀的少年黄德勋。六战五胜的他，在16岁的黄德勋这里丢掉了唯一的一盘，而年轻一些的同门师弟武宫正树，则多输了一局棋，败给了罗建文和陈安齐。泛黄的照片记录着这些当年的同龄人们纹枰对坐的画面，却记不下他们分别之后各自的人生轨迹，当加藤正夫再次回到中国，再次面对上曾经的那些对手时，他的头衔已经变成七段，岁月，也已经刻下七个对很多人而言太难言说的沉重年轮。

（2006年围棋元老邀请赛，聂卫平对战黄德勋）

　　1973年，中日围棋交流重新展开，国家围棋集训队恢复，而就在这一年之前，1972年，陈毅元帅去世。一直关怀着中国围棋事业发展的陈老总，没能等到花开的那一天。陈祖德先生在他的回忆录里无数次饱含深情的提起这位新中国的开国元勋，将他视为自己和中国围棋的恩人。1950年，陈毅在李济深的寓所中遇到过惕生时，就说到，“围棋是我国创造的，现在日本的水平比我们高，我们一定要赶上和超过日本”，此后，也是在他的倡导和支持下，围棋在全国棋类锦标赛中被列为正式比赛项目，中日围棋交流也如火如荼的进行起来。遗憾的是，当高高在上的日本在位头衔王被击败，中国围棋踏上新征程的时候，却再也等不到这位老元帅的期许和鼓励了。十多年后，当中日围棋擂台赛上，中国终于取得了最终胜利的时刻，方毅副总理还轻声感叹，“如果陈老总还在，他该有多高兴啊”。

　　人间最苦，不过生老病死，无可奈何。

　　在廖承志代表团访日后，停滞了七年时间的中国围棋，终于逐渐回归了正轨。当年，日本围棋代表团访华，作为代表团团长的，是日本棋坛一代传奇，曾经本因坊七连霸，成就“坂田王朝”的坂田荣男九段。

　　“剃刀”，这是世人送给坂田荣男的绰号，锋利狠辣的棋风和层出不穷的妙手鬼手，让坂田成为了现代棋坛极富传奇色彩的大棋士。年少时和桥本宇太郎的本因坊鏖战，成就了对手的“升仙峡大逆转”，后来和吴清源的“神鬼之战”，也没能逃脱十番棋被打降级的命运，但终结高川格本因坊九连冠之后连续坐在本因坊王座上七年，和完成两次单年“七冠王”的壮举，还是让坂田在那个群星璀璨的围棋时代里，依旧闪耀着最灿烂的华光。

（日本棋坛一代传奇 “剃刀”坂田荣男）

　　在1960年的第一次中日围棋友谊赛上，坂田荣男就曾经来到了中国，只是，当时的中国棋坛，确实还缺乏和这样的日本头衔王相抗衡的本钱，坂田在击败了当时中国围棋最强者之一的过惕生之后，还说出了“对手只是受先还是无法抗衡的”这样的话语。而曾经让陈祖德深感耻辱的安藤英雄对局时起身散步，仿效的，也正是当年在中国对局时的坂田。时移世易，十四年时光匆匆而过，知天命之年的坂田依旧站在日本最巅峰强者之列，就在前一年，他击败老对手桥本宇太郎，完成王座三连霸，当年又战胜高木祥一，卫冕“十段”成功，只是，坂田依旧，中国围棋，却已经不再是当年旧况了。

　　迎战日本强豪的火炬，早在文革之前，就已经从过惕生、刘棣怀等老前辈那里，接力到了新一代的棋人们手中，在1966年中日围棋交流阻断之前，以陈祖德、吴淞笙为代表的中国棋坛强者们，已经可以和日本准一流棋手杀的有来有往，1966年宫本义久八段对战陈祖德、吴淞笙一和三负，就是极好的证明。七年之后，即使中国围棋的进步停滞，但在新时代的曙光照亮神州前，完成一次对日本头衔王的战胜，大概也是水到渠成。

（新中国第一代棋手的优秀代表沈果孙先生）

　　这一次，围棋女神把沈果孙的名字，永远写在了中国围棋史的荣耀篇章里。

　　沈果孙的成名，和陈祖德、吴淞笙等人大概同时，1962年，他就杀进了全国围棋个人赛的前五名，1964年，成为全国围棋个人赛的第三名，以全国赛战绩而论，称得上是陈、吴之外当时中国棋坛的第三号强者。而在坂田连战连捷，几乎就要重写十多年前的那一幕的时候，沈果孙在上海的这一战，实在是打出了中国棋手们的士气，被文革停滞掉的前进步伐，也凭借着这样极提气的一战，再度接续，重新出发。

　　比赛结束后，坂田荣男对沈果孙说“这是你毕生的杰作”，由失败者对胜利者说这样的话，现在看起来大概有些奇怪，但是，在那样的时代背景下，却也并不离奇。而这局棋，也确确实实成为了沈果孙一生的荣耀之战，即便太多故事被吹散在了岁月烟尘里，这场对局，这场胜利，却永远在史册里棋谱里，光华熠熠，历久弥新。

　　而旧故事接续的同时，新的传奇也开始落笔。就是在沈果孙和坂田荣男交战的这一年，随着中国围棋集训队的重建，一个从黑龙江山河农场插队回来的青年，入选了集训队的名单，也上场面对了来访的日本棋手，这一年，他21岁，他的名字，叫做聂卫平。

　　1966-1973中国围棋大事年表

　　1966年4月，全国围棋个人赛在郑州举行，陈祖德、吴淞笙蝉联冠亚军。

　　1966年6月，中国围棋代表团赴日，成员包括吴淞笙、王汝南、黄良玉、沈果孙、黄进先，日本方面由业余棋手迎战，中国棋手总战绩6胜19负。

　　1966年11月，日本围棋代表团访华，成员包括岛村俊宏、宫本义久、家田隆二、石田芳夫、加藤正夫、武宫正树，中国棋手总战绩9胜3和24负。

　　1967年夏季，陈祖德、王汝南等棋手被下放至山西五七干校。

　　1967年12月，陈祖德、吴淞笙等七名棋手被分配至北京第三通用机械厂务工。

　　1969年，国家围棋集训队撤销。

　　1972年12月，国家围棋集训队恢复。

　　1973年4月，廖承志代表团访日。

　　1973年7-8月，日本围棋代表团访华，成员包括坂田荣男、本田邦久、石井邦生、加藤正夫、太田耕造、小川诚子、菊池康郎、西村修。中国棋手总战绩14胜2和40负。

　　（谢天舒）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