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卫平与前辈吴清源合影（资料图）

　　《中国围棋回眸》系列连载，回顾新中国围棋发展历程中的种种。

　　连载七 1976，“聂旋风”刮到日本

　　当高川格回到日本之后，面对日本媒体的采访，他对聂卫平做出了这样的评价，“他完全可以和小林光一、赵治勋等优秀棋手争胜负”。

　　这当然是极高的评价，1975年，日本棋坛已经逐渐成为了新一代棋手的天下，统治着战后二十年的坂田荣男、高川格们，逐渐进入到了自己辉煌围棋生涯的黄昏，尽管这一年的日本棋院选手权战上，坂田荣男依旧可以3：2击败年轻的赵治勋，拿下冠军，但是，过了知天命之年的他，也确实要在唯一他无法战胜的对手—岁月面前，黯然败下阵来。

一生之敌小林光一和赵治勋

　　高川格之所以提到小林光一和赵治勋，大概是因为这对和聂卫平差不多年纪的木谷门下师兄弟，正在日本棋坛掀起一阵属于年轻人的风暴。“木谷门下”，这样的名称，如果拿武侠故事类比，或许，更像是仙气缥缈的武当山，那是一个人的桃李天下，一个人的围棋传说。2004年，木谷门下棋士已然突破500段，而在这些人中，更是有着大竹英雄、石田芳夫、加藤正夫、赵治勋、武宫正树、小林光一这些如今听上来依旧觉得煊赫的名字，而开创木谷一门的木谷实，虽然一生与头衔失之交臂，他的弟子，却几乎占据了70年代后日本棋坛的大部分头衔。

　　所谓一生曲折迭回，却又波澜壮阔，大抵不外如是。

　　在那个时刻，提到这两个名字的高川格，自然不会预见到，彼时不过弱冠之年的两大新锐，会在此后深远绵长的时光里完成超过一百次对局，成为最真切意义上的“一生的对手”。就在他说出那句话之后不过两年，小林光一和赵治勋，就相遇在了1977年的新人王战决赛，2：0，年岁更大的小林拿下了第一次相逢的胜利，也开启了这一对大棋士百番对战的不朽传奇。直至如今，围棋生命力坚韧的他们，依旧活跃在围棋赛场上，2016年的百灵杯本赛上，我们看到了持外卡出战的小林光一，而一生悬命于围棋的“斗魂”赵治勋，更是在不久前杀入阿含桐山杯的决赛，用桀骜灵锐的眼眸和凌乱飘洒的长发，提醒着我们，曾经的那些由他们在棋盘上写下那么多灿烂篇章的时代，还没有彻底的隐没在史书深处，而是真切的，就在浅近的过去熠熠生辉。

（石田芳夫与小林光一）

　　当然，像是高川格所说的那样，由聂卫平和赵治勋、小林光一们争胜负，已经是几年之后的事情了，现在的他们，还都只是“新锐”，在20世纪70年代的中期，日本棋坛真正的统治者，是石田芳夫、加藤正夫、林海峰和老而弥坚的藤泽秀行们。1968-1970年，林海峰连续三年拿下本因坊，之后，石田芳夫挑战成功，在那个位置上一直坐到了1975年。而在70年代才开始举行的天元战和棋圣战，则成全了“善于尝鲜”的藤泽秀行，他先后在1975年的第一届天元战和1977年的第一届棋圣战上夺魁。那是日本棋坛最富于创造力和生命力的年代，大大小小的棋战，成就着大大小小的头衔，也磨砺着一位位大棋士各具特色的围棋风格，一如星辰璀璨，流光溢彩，照耀在整个围棋世界的广袤天空。

　　正因如此，在1976年4月，中国围棋代表团又一次远渡东瀛，对战日本棋手时，对于纹枰胜负，日本媒体并没有太多关注。尽管此前坂田荣男、桥本昌二两位日本头衔王先后输给了中国棋手，但是，整体而言，中国依然缺乏能与日本头衔王势均力敌的人物，沈果孙在击败坂田荣男前，已经输给了石井邦生八段（值得一提的是，石井邦生八段后来收了一位有大才的弟子，正是如今的日本七冠王井山裕太九段）；1974年吴淞笙在日本的六胜一负，六场胜局中则只有桥本昌二一位九段棋手。在那些年月里，我们确实需要一个人，完成一段淋漓酣畅的连胜，来向世界传递一种讯息，经历了二十年的发展，中国棋手中的绝巅天才，已经可以和日本超级强手们，共立于围棋圣山的极巅，论剑笑谈。

　　而将要检验这段连胜含金量足不足的，将是日本的两位头衔王，51岁的藤泽秀行天元，28岁的石田芳夫本因坊。

　　纹枰纵横，棋子黑白，只是当棋盘上下的故事交错，我们竟然很难绘出一个真实的藤泽秀行先生，是棋盘上的，日本棋坛几十年一出的怪杰，棋圣战面对“天煞星”加藤正夫，倚天屠龙缔造百目大杀局的“名誉棋圣”？或者，是赌债缠身眠花卧柳，千金散尽不误风流，却永远风华万千豪爽仗义的名士奇侠？再或者，是对中国棋坛而言亦师亦友，十四度率“藤泽军团”来到中国交流围棋记忆，对中国围棋今日之发展有不可磨灭功勋的围棋巨人？或许，三种角色之中的每一种，都已经足够后人评说，而只有这些角色融合在一起，才是最真实的藤泽秀行，就像是我们期待过却终究做不到的，天才绝艳，名动江湖，侠隐市井，落拓不羁，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2006年，81岁的藤泽秀行先生访华）

　　1976年，在中国围棋代表团来到日本的时刻，已过知天命之年的藤泽先生，刚刚拿下了天元头衔，而在第二年，他将拿下棋圣战的冠军，并在之后完成一段辉煌的棋圣六连霸，无疑，这一时期的藤泽，依旧是日本棋坛屈指可数的顶尖强者，而在这次的中日交流赛中，他将率先出马，对战中国的新科全国冠军聂卫平。

　　赛前，木谷门下的大师兄，时任“名人”大竹英雄说，“聂选手虽然是中国的冠军，水平很高，但是和我们的秀行先生相比，还差的很远”，这样的评价，大体代表了当时日本棋坛的意见。只是，事情的发展，却并没有如同大竹英雄的想象，终局的时刻，竟然是聂卫平的黑棋胜了两目。而接下来，聂卫平一鼓作气，连续拿下了业余强豪村上文祥和加田克司九段，尽管被桥本昌二九段阻击了继续连胜的脚步，却又在随后接连战胜濑川良雄八段和岩田达明九段。

　　六战五胜，其中包含三位九段强手，岩田达明九段是中日交流赛上的老面孔，我们都已经很熟悉，而第一次出现在这个舞台上的加田克司九段，也是木谷门下的强豪，他在死活题上的创造，给围棋世界留下了无数引人入胜的篇章。这样的战绩，终于让日本棋坛开始正视这个“名字新颖”的中国年轻人，当然，赢下这些比赛的聂卫平，还来不及欣喜，因为，马上，他将要面临这一年里最重要的一场对局，迎战木谷门下的另一位弟子，以形式判断和计算力称雄世间的“人脑计算机”石田芳夫。

电子计算机石田芳夫

　　时年28岁的第二十四世本因坊石田秀芳，已经完成了自己令人惊叹的本因坊五连霸，在1975年，他4：3艰难击退了大前辈坂田荣男，守住了自己本因坊的位置，而在第二年，中日交流赛后，他将会1：：4输给挑战者，同样属于木谷门下的武宫正树。此后，他再也没有能够夺回这个日本棋坛的光辉荣誉。和聂卫平对战的年月，正是石田芳夫职业生涯的巅峰时刻，挟五连本因坊的威势而来，能代表的，自然是日本棋坛的最高水平。

　　只是，最后获胜的，还是这个在日本此前并无名望的年轻人，聂卫平执黑胜七目，将自己这次交流赛的战绩定格在了6胜1负。连胜日本两位头衔王，让日本棋坛大大的受到了一次震动，“他们真正意识到，“聂旋风”已经刮到日本本土了”。

孔祥明

　　而在聂卫平连续胜利的同时，中国围棋代表团的另一位成员，也是唯一的女将孔祥明，则完成了酣畅淋漓的七战全胜，从小林千寿到柳内美惠子再到小川诚子，日本棋坛的一流女棋手们一一败在了刚刚弱冠年岁的孔祥明面前。这是中国女棋手登上世界巅峰的第一步，也就在这一年，十三岁的芮乃伟，即将踏入体校，两代中国围棋的女中豪杰，将用压倒性的胜利和堪足与一流男子棋手争竞的表现，书写下令人惊叹折服的，属于中国女子围棋的故事。

　　而也正是因为两位年轻人的表现，在这一次的交流赛中，中国棋手取胜的场次，居然超过了日本棋手，27胜5和24负，这是一个讯号，中国棋手们，已经不仅仅是能够在某个“点”上和日本棋手们抗衡，而是可以在“面”上，进行正面的对抗，甚至取得优势和胜利了。而这一年，离1960年被以濑越宪作老先生为团长的日本围棋代表团受先横扫，也不过，过去了16年的时间。

　　1976年中国围棋大事年表

　　1976年4月，中国围棋代表团访问日本，团长高文治，团员包括聂卫平、陈祖德、吴淞笙、王汝南、华以刚、曹志林、王群、孔祥明。其中，聂卫平六胜一负，并击败藤泽秀行天元，石田芳夫本因坊，曹志林击败宫本义久九段，孔祥明七战全胜。最终，中国棋手27胜5和24负。

　　（未完待续）

　　（谢天舒）